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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花明

除了觀感上的每況愈下，很少有人注意到桑德斯的這組數據：在二年級賽季里，只要桑德斯在場時，雄鹿每100回合能讓對手少得11.5分。雖然這個數據放在11-12那個縮水賽季里或多或少降低了含金量，而且他在投籃選擇和控制犯規方面都做得很糟糕（整個賽季以場均犯規2.6次排名聯盟第37位，但場均12.4分鐘的出場時間卻在所有上榜球員里高居第一）。

對桑德斯來說，2012年的夏天是無比漫長的，連續兩個賽季，雄鹿分別通過交易和選秀得到了與桑德斯的球風和類型幾乎相同的球員艾派-尤度和約翰-亨森，這讓桑德斯內心深處的危機感增加了很多，當球員產生足夠的危機意識時，他進步的動力便會無限放大，他以一個準三年級球員的身份參加了雄鹿的夏季聯賽，并在夏季聯賽結束之后將自己的妻子、兒子和母親都從佛羅里達接到了密爾沃基，同時在訓練師的幫助下改變了自己的訓練方法——防守端不論自己起跳與否，都迫使自己習慣于高舉雙手來干擾對方投籃，而在進攻端，桑德斯開始放棄那些自己熱衷卻實際上并不擅長且效果低下的中距離跳投，而專注于雕琢自己在油漆區內的技術動作，這種揚長避短的訓練思路讓桑德斯在短短一個夏天的個人訓練之后取得了驚人的訓練效果。

當12-13賽季的訓練營如期而至時，時任雄鹿助教、后來在賽季中期成為臨時主帥的吉姆-博伊蘭感慨道：“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有人在經歷了一個夏天之后有著如此巨大的轉變，在此之前的夏季聯賽中，拉里打得并不好，我們甚至已經有點灰心（博伊蘭是雄鹿夏季聯賽的主教練），但是他回來之后就如同突然變得像已經做好所有準備一樣，他的球場表現有了一個跨越式的發展，他成為了我們訓練營中最好的球員之一。這是一種驚喜，當你看到這一切后會感覺非常棒，因為他做的事情確實能夠影響比賽的走勢?！?/p>

12-13賽季，居高不下的場均犯規次數表明桑德斯依然保持著球場兩端足夠的侵略性，不過他變得更加聰明，他明白保持侵略性的前提是要有足夠長的時間留在場上，因為放棄了不穩定的中距離，并更加接近籃筐，他的投籃命中率提升到了五成以上，因為對自己的情緒和犯規數量的控制有所改善，他的場均上場時間從上賽季的12.4分鐘激增至27.3分鐘，于是，拉里-桑德斯拿出了場均9.8分9.5個籃板和2.8次封蓋的漂亮成績單，其中場均2.8次封蓋僅次于塞爾吉-伊巴卡名列聯盟次席，而在聯盟前七名的封蓋高手里，桑德斯仍然是場均出場時間最少的那一個。

“當拉里找到我，試圖尋找到符合他這一類球員的特點和打法時，我思考了一會兒，”博伊蘭說，“我認為他現在找到的就是最正確的自己。”

“我已經看到很多次對手運球至禁區后又運出去的情況了，”談起自己的禁區威懾力，桑德斯無不得意的說，“那些以突破得分著稱的后衛們現在面對我都不得不小心行事，更多時候，他們會選擇把球傳出去，我認為是我的封蓋能力起到了威懾的作用，那些家伙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他們開始做一些假動作，這讓我感覺太爽了?！?/p>

12-13賽季，是桑德斯職業生涯的第三個賽季，這位身體看似平平無奇實則非常強壯的中鋒在場均只有27.3分鐘的出場時間里一共送出了201次封蓋，換算成每36分鐘時間和每百回合之后，桑德斯都高居聯盟封蓋榜的次席，僅次于另一位天賦怪賈維爾-麥基，2012年12月1日客戰森林狼貢獻的10分12個籃板10次封蓋的另類三雙便是他整個賽季、甚至是職業生涯的代表作。而在更有說服力的封蓋效率統計中，桑德斯以7.6%的完成率蟬聯聯盟第一，與上賽季的小樣本參考量不同，12-13賽季在增加了一倍有余出場時間的基礎上還能繼續維持如此的高效率，充分說明了桑德斯防守端的出類拔萃。

他獨樹一幟的防守端影響力甚至驚動了學術界，在麻省理工斯隆體育分析年會上，有兩位專家指出，雖然這一分析方式還處于發展的初期階段，但根據空間分析數據，當桑德斯位于籃筐5尺左右時，是聯盟里能夠影響對手效率最成功的防守者，在近距離面對桑德斯時，對手的投籃命中率只有38.4%，如果再加上其他的表現（籃板卡位、干擾等因素），這位雄鹿隊的中鋒已經可以被認為是聯盟中最好的內線防守者之一了。

正是由于12-13賽季近乎于脫胎換骨的表現，2013年夏天，密爾沃基雄鹿隊為拉里-桑德斯送上了一份四年4400萬美元的續約合同，這份合同放在如今的NBA并不算耀眼，但作為對比，曾在新秀合同內飽受腳踝傷勢困擾的勇士巨星史蒂芬-庫里得到的第一份續約合同與桑德斯的這份合同如出一轍，這至少說明雄鹿當時對桑德斯有多么的器重。

得到這份續約合同，不僅意味著雄鹿將桑德斯視為澳洲狀元之后球隊內線的第一選擇，還意味著桑德斯在NBA站穩了腳跟。對媒體來說，一年前大家還在討論雄鹿是否會繼續執行桑德斯后兩年的球隊選項，但僅僅一年后他們已經需要扛著長槍短炮涌入美國男籃的迷你訓練營中才能采訪到拉里-桑德斯了。

一年時間，不長不短，對桑德斯來說，真真是：唯其年輕，希望就在這里。

痛并快樂著

蘇格拉底說：世界上有兩種動物，痛苦的人和快樂的豬。當一位以打球為生的職業球員拿到了一份足以徹底改善生活的合同時，相信他并不介意當一只快樂的小豬。

都說人會有好幾副面孔，桑德斯也不例外，在球場上，他是一頭情緒游走在失控邊緣的野獸，他自認為的勇猛在別人眼里甚至已經變成了魯莽，對此，桑德斯有著自己的解釋：“人們認為我容易生氣和發瘋，或者總是想打架，但是，那不是我，我只是喜歡競爭，我不喜歡被冒犯，我不會做任何對別人無禮的事情，但當我遭遇無禮對待的時候，我的反饋才會有些個人化。”

但在球場外，桑德斯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保持著一份難得的平和，他說話和氣、舉止溫文爾雅，簡直就像一個藝術家，他的社交媒體里很少提到籃球，大多是美術、戲劇、思考、冥想之類閃爍著智慧光芒的文字和圖片。

究竟哪一副面孔才是桑德斯內心深處真正的自己，我們不得而知，但當他成為一只快樂的小豬沒多久之后，他便切身體會到了更多人的痛苦。

先是在美國男籃迷你訓練營中拉傷了自己的左腳踝，嚴重影響了他對于13-14賽季的季前備戰，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在賽季開始僅僅三場比賽之后，狀態低迷的桑德斯又卷入了一起夜店斗毆事件，因為打架導致桑德斯右手拇指出現了腫脹，在隨后的檢查中發現，他的右手拇指韌帶撕裂，必須要接受手術治療，這次的愚蠢行為讓他不得不缺席六周的常規賽。

可是，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后面，2013年圣誕節之后復出的桑德斯僅僅打了19場比賽便又一次受傷——2014年2月9日，雄鹿主場迎戰火箭，桑德斯在與哈登的一次拼搶中被對方的鐵肘打到了面部，導致右眼窩骨裂，賽季報銷。

13-14賽季，是桑德斯新秀合同的最后一個賽季，他本可以在進入千萬年薪俱樂部之前鞏固一下自己剛得到的一切，然而接連發生的場內外事件，讓他的球場表現止步不前。

然而，比起拉里-桑德斯下一個賽季的大新聞，以前經歷的這些充其量只是前菜而已。

詩和遠方

拉梅爾-史密斯，他不是一位NBA球員，他是2010年以后密爾沃基雄鹿聘請的一位擁有執照的心理醫生，在來到雄鹿之前，他一直在威斯康星州兒童醫院工作，說來有緣，當時他的辦公室與雄鹿訓練場之間的直線距離不過百米左右，也許這正是他“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原因之一，在接受聘請成為雄鹿的心理醫生之后，史密斯便會經常身穿雄鹿的訓練服出現在訓練場上，看上去就像一名在球隊工作多年的制服組成員。

自從進入新千年之后，NBA對于球員的心理健康問題便越來越重視，于是便有越來越多的球隊開始配備專職的心理醫生，試圖大幅提升球隊心理健康治療方面的能力，雄鹿聘請史密斯便是要傳遞這樣一個信號，之前從未接觸過籃球的心理醫生會深入到球員的訓練中、跟隨球隊一起前往客場比賽、與球員一起用餐和聊天……這樣他就能通過更多的角度觀察到球員們的交際能力、敏感程度以及性格類型等行為習慣。

史密斯與桑德斯是同一年進入雄鹿隊的，早在2013年，桑德斯的一些場外行為便引起了史密斯的注意——他曾兩次因為把自己的寵物狗留在戶外的冰天雪地里而被當地法庭以虐待動物為由傳訊；同年，他又牽連進了一樁夜店斗毆事件，所幸最終沒有被起訴；之后，他在第三次出現大麻檢測結果呈陽性的情況下，被NBA禁賽五場，可在禁賽結束之后，桑德斯在公開場合繼續表達著自己對大麻合法化的向往……

14-15賽季，桑德斯已經是年輕的雄鹿陣中在隊時間第二長的球員了（第一是伊利亞索瓦），但從賽季剛進入11月開始，桑德斯便頻繁的出入史密斯的辦公室，他們的談話次數越來越多，單次談話的時間越來越長，史密斯試圖傾聽和了解桑德斯不斷變化的心理訴求，并在其中找到一些共鳴。

“從科學的角度講，我的大腦還沒有停止成長。球員進入聯盟之后，大腦也會隨之繼續成長，在這段時間里，球員們能夠找到自己情感的真正歸宿，認知推理能力和理性思考能力也會隨之提高，很多時候，這和年齡并無關系，”桑德斯說，“事實上，大多數球員大腦的成長和在NBA中所處的位置并不相稱，從生理角度講，這是不科學的?！?/p>

但最后，史密斯還是失敗了，他發現自己無法徹底干預桑德斯的心理問題，2014年12月，剛滿26歲的桑德斯錄制了一個大概五分鐘左右的視頻，視頻的內容是關于他和自己的心理問題做斗爭的過程，在得到史密斯的同意之后，桑德斯將這個視頻發給了時任雄鹿總經理約翰-哈蒙德和球隊主帥賈森-基德。

基德曾親身經歷了桑德斯事件

2014年圣誕節前夜，桑德斯打了他在雄鹿的最后一場比賽，之后的十天，他被球隊放入了傷病名單，直到1月，基德才正式對外宣稱桑德斯因“個人原因”以后都無法再出現在球隊的激活名單中了。

2015年1月6日，拉里-桑德斯現身布拉德利中心，親口告訴媒體：“我正在努力發掘很多事情的根基，并對其加以修正，在這些事情回到正確軌道之前，我不覺得自己還能打籃球，僅此而已?！?/p>

這次“官宣”之后，桑德斯與雄鹿達成了買斷協議，放棄了合同中的2700萬美元，剩余的1300萬美元由雄鹿分為七個賽季延期支付，每個賽季187萬美元，直至2022年夏天結束。

“它從來都不是我打球的動力，”談到金錢，桑德斯說，“她也不是定義成功的方式，因為人生真諦從不會隱藏在搖錢樹背后。”

有關桑德斯放棄籃球的原因有很多種猜想，據雄鹿球員回憶，賈森-基德“海軍新兵訓練營”式的殘酷訓練讓桑德斯無法適應，據桑德斯的高中教練羅德里格斯回憶，桑德斯其實從一開始就并不那么喜歡籃球，他大多數時候都處于一種焦慮狀態，只有繪畫或創造一些藝術品才能讓他放松下來。

其實在離開籃球之前，桑德斯也已經從NBA賺走了1000多萬美元，在離開籃球之后，桑德斯將自己的全部身家投入到了藝術創作之中——寫詩、畫畫、唱歌，他錄制的說唱專輯曾經取得過很不錯的銷量，但面對這樣一個無底洞，桑德斯很快發現他積累的資本支撐不起未來的時光。

回到現實

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桑德斯放棄籃球選擇了藝術道路，但最終沒有成功，兩年多之后的2017年3月，桑德斯選擇了復出，加盟了正在想方設法抗擊“宇宙勇”的克利夫蘭騎士隊，可惜好景不長，在為騎士打了五場比賽、賺取了21萬美元之后，桑德斯被騎士裁掉。

但是，他放棄籃球選擇藝術的26歲-28歲的黃金時光，卻已經永遠找不回來了。

所幸，桑德斯曾經效力于NBA的背景幫助加盟了BIG3聯賽，在這個舞臺上，桑德斯仍然展現出了足夠的內線統治力，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年過三十，NBA的大門已經在他任性離開的那一刻永遠對他關閉，只是他還保持著自己的那份倔強。

“我感覺不到自己像一個人類，我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產品，一個可以被隨意處理的東西。我只是想給我的存在賦予更多的價值，這（在NBA打球）損害了我的精神健康?！?/p>

也許在拉里-桑德斯看來，世界上最大的監獄便是自己的內心，走不出自己的執念，到哪里都是囚徒。

那么，經歷過一次完全不同的選擇之后，他已經得到了精神世界的彌補和滿足了嗎？真正的答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全文完。